文学论文哪里有?本文所辨析的《野草》中的意象其多义性和层次性具有两层内涵:一,是就某一篇文本中的一个具体意象而言的,意象的繁复形态,使其具有从本义、引申义、过渡到隐喻义这样几层不同的意义,这几层意义又具有相互联系,层层递进的层次性特征;
第一章 意象的多义性和层次性
第一节 自我和意象:《野草》的成因
对于写作《野草》的原因,鲁迅曾做过十分精当的说明:“后来《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隐退,有的前进,我又经验了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并且落得一个“作家”的头衔,依然在沙漠中走来走去,不过已经逃不出在散漫的刊物上做文字,叫作随便谈谈。有了小感触,就写些短文,夸大点说,就是散文诗,以后印成一本,谓之《野草》。得到较整齐的材料,则还是做短篇小说,只因为成了游勇,布不成阵了,所以技术虽然比先前要好一些,思路也似乎较无拘束,而战斗的意气却冷了不少。新的战友在哪里呢?我想,这是很不好的。于是集印了这时期的十一篇作品,谓之《仿徨》,愿以后不再这模样。”[4]从中可以看到,在创作《野草》时诗人的处境是:如散兵游勇似的“在沙漠中走来走去”。这一自况透露出的,不仅是作为改革者的鲁迅被“放逐”或“驱逐”的经历,更是一种心境,一种内心的荒原感、放逐感,指向了鲁迅的内面世界。然而,鲁迅对于这种经历和感觉并不陌生——《新生》杂志的流产就使鲁迅经历了一回同一阵营中的伙伴的分散。这一经历使鲁迅陷入了寂寞的情绪之中,并且,“这寂寞一天天的长大起来,如大毒蛇,缠住了我的灵魂了。”[5]不仅如此,创办《新生》杂志的失败经历还导向了鲁迅对自我的反省,那便是:“我决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6]这种对于自我的位置及其价值的把握,表明鲁迅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于自身。因而,鲁迅从慷慨激昂的美梦中醒了过来,而跌入了现实的“冰谷”之中,并因此而退却,使自己沉入国民中,“回到古代去”,由此在 S 会馆里度过了漫长的“沉默时期”。
后来,便发生了我们所熟悉的,金心异前来邀请鲁迅加入《新青年》,以及两人关于“铁屋子有无毁坏的希望”的讨论。可以说,鲁迅的加入《新青年》的阵营,如他自己所言,是由于无法以自我之“必无”,折服了他人之所谓“可有”,而对“铁屋子有无毁坏的希望”即对“社会有无变革的希望”这一问题的悬置。同时,也是出于对热情者们的同感,而不愿意让他们陷入如自己一样的寂寞的境地。然而,不能说这其中没有个人的原因,那便是鲁迅没有完全忘却的,年青时的梦。因而,即便鲁迅当时在《新青年》的阵营中只是一个呐喊几声,助助阵的“听将令”的小卒,但他却很重视这个阵营。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的思想和理想正是在这“呐喊”中有了“着落”。
第二章 《野草》的整体性
第一节 《求乞者》:自我的聚合
在对意象的多义性和层次性的分析中,笔者阐明了诗人对自我存在的探索是建立在自我分裂的基础之上。即诗人借助于(不同的)意象,将不同侧面、不同形态的自我主体化,在其矛盾冲突中来完成对自我存在的审视和把握。与此同时,我发现:分裂只是作为一种手段、一个过程,用来展示处在矛盾中的不同侧面的自我及其生存状态,并在这个过程中来梳理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这个意义上,各个不同倾向的自我不仅互相对立,而且互相联系,他们相互勾连,层层递进,并且最终聚合为一个统一体,指向了作为整体的诗人鲁迅。这种由自我分裂到自我聚合是作为诗人自我的一个动态或转化过程,蕴藏在文本中。这里,我将继续以《求乞者》这一文本为例,来进一步分析。
即通过上述对《求乞者》的分析,可以看到:一方面诗人鲁迅自喻为“求乞者”,承认自我是这样的现实中的具体生存者;另一方面诗人又厌恶自我的“求乞者”身份,并且试图摆脱这一身份,即摆脱这样的现实对自我的束缚和塑造。正是这两者之间的尖锐而深刻的矛盾斗争构成了《求乞者》的基本结构框架。其中的诗人自我显然是处在矛盾和分裂之中,即诗人自我可悲的现实存在与意欲摆脱和超越这种存在的两个不同方向上的力在拉扯着鲁迅,使他陷入了巨大的精神分裂的痛苦之中,迫使鲁迅不得不对处在不同方向上的自我及其形态进行审视,并进而揭示了自我作为先觉者、现实生存者和反抗者的不同的存在形态。但是,这三个不同的“自我”不仅“共生”于作为整体的诗人鲁迅,并且他们之间显现为一种互相构连,层层递进的关系。
第三章《野草》的哲理性
第一节 个体生命的存在之问
同时,整部《野草》在诗人鲁迅那里,是被视为“生命哲学”的存在,因为鲁迅曾对章衣萍、许寿裳等人说过他的哲学都包括在《野草》里。因而,在这个意义上说鲁迅的生命哲学是通过《野草》得以具体展开和呈现得,也许是不错的,因为这一论断在逻辑上完全符合作者本人的自叙。然而,问题在于:如果仅仅依靠这一自叙就给《野草》冠以“生命哲学”的名目,其依据和支撑显然是不够的。因而对“鲁迅的生命哲学在《野草》中是如何具体展开并得以呈现”这一问题的解答,成为了理解和把握《野草》的生命哲学这一重要论题的关键所在。在我看来,对于这一问题的解答依然要回归到《野草》作为纯正的象征主义文本和鲁迅审视自我的产物这一本质之上。即《野草》是诗人审视自我、梳理自我的产物,因而,所谓《野草》是鲁迅的生命哲学云云,如果不究诘于自我及其存在是不成立的,也是缺乏内容,空洞无物的。这是其一;其二是,《野草》又是象征主义的,是在象征的帷幕下借助于意象和梦境对自我及其存在状态进行的审视和拷问。因而,在双重的“本体”意义上,《野草》的生命哲学可以说是借助于意象和梦境来隐喻和暗示的,诗人鲁迅关于自我生命及存在的哲学。因而,从具体的文本出发,并抓住两个关键因素,一是意象,一是自我及其存在,所谓《野草》的生命哲学或许能被有力地掘发出来。
在这个意义上,《野草》的生命哲学首先指向了对个体生命的存在及意义的追问,是一种存在之思。但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所谓“存在”,并非西方存在主义中的“存在”。换言之,鲁迅的存在之思并非西方存在主义影响的产物,甚至鲁迅式的“存在主义”在时间上要先于作为理论形态的萨特的存在主义,当然也先于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这是其一;其二是鲁迅的存在之思首先指向其自身作为一个个体生命的生存感受和生存体验,并展开在两个方面:作为一个后进国家和民族中的生存者的生存之思,以及作为一个中国现代的启蒙者、先驱者和革命者的生存之思,这两个方面缺一不可。因为《野草》中的自我并不是先验的,而是深深植根于历史与现实的土壤之中,从未脱离传统和现实,在这个意义上,《野草》中的自我的存在即是自我的现实存在,是在广泛而深刻的历史和现实的联系中把握到的自我的身份、位置及其作用。那么,在《野草》中,鲁迅到底把握到了怎样的自我及其存在呢?据我的考察,诗人首先把握到的,是一个受制于历史与现实,并且深受其害的自我(存在)。而这一自我则突出表现在《影的告别》、《求乞者》、《过客》、《复仇(其二)》以及《颓败线的颤动》等篇章中。
第二节 反叛者的超越
所谓“超越“则是鲁迅对自我“当下的”现实存在的超越。在这个意义上,鲁迅的生命哲学在《野草》中的展开和呈现则指向了一个动态的、渐进的过程——首先把握到自我的现实存在,再进而超越这种存在形态,完成由形而下到形而上的突破。换言之,在《野草》中,鲁迅先是探寻并回答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这一问题,可以看到,他所把握到的自我的存在是负面的、消极的,是无法引起自我认同的,因而引发了“我将如何继续存在”的问题,以及对这一问题的思索和探寻。而且,根据我的考察,鲁迅的所谓“自我将如何继续存在”的问题主要围绕着他对两个方面的内容的诘问展开,一是关于自我存在的根柢,体现在他对希望与绝望及其与自我存在的关系的探究之中;一是关于自我的归宿,即他对生与死及其辩证关系的探究。因而,下面也将从这两个方面的内容入手,对鲁迅的所谓自我超越展开分析。
一、希望与绝望
通过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到,鲁迅把握到了自我作为一个卑微的、有罪的、可悲的存在,同时,他又否定了这种存在。因为鲁迅在其中没有把握到自我存在的意义,以及自己所从事的启蒙和改革事业的有效性,所以自我作为先觉者、先驱者和改革者的意义在一定程度上被消解了。那么,这样的一个自我,其生命要附着在哪里?其存在的根柢是什么?成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即诗人亟需找到支撑自己继续生存下去的意义和希望。散文诗《希望》便是对这一问题的集中究诘:
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而忽而这些都空虚了,但有时故意地填以没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然而就是如此,陆续地耗尽了我的青春。[81]希望是甚么?是娼妓: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你的青春——她就弃掉你。[82]
这是《希望》这首散文诗中的诗人对“希望”的感受和把握。然而这却是在一种绝望的情绪中展开的对于希望的思索。为什么这么说呢?散文诗在一开头所展现的,就是一个肉体和灵魂都已衰老,并且陷入死寂的状态的自我,即一个无爱无憎、不悲不喜的自我。这是“当下的”自我的状态,同时也是一种消极的状态。然而自我为何如此消极,为何如此寂寞,以至于平安?因为受到希望的蛊惑。
结语
以上,通过对《野草》具体文本的解读,本文首先掘发了《野草》作为象征主义文本最基本的艺术特征——意象的多义性和层次性。这一特征揭示了象征主义的本质,即象征主义作为一种创作方式,不是将作者的情绪或思想直接地、客观地呈现出来,而是借助于一种象征符号来进行暗示,即此物与彼物间生动的“应和”关系。并且,由于象征对象的复杂、无形和多变,语言表达的暗示性和模糊性,使得象征主义诗歌中的意象在意义上也不是单一的、明确的,而是多义的、多层次性的。在这个意义上使得暗示性、多义性、层次性、甚至歧义性等特征成为了象征主义诗歌的“题中应有之义”。而在《野草》中,由于诗人鲁迅所要拷问/审视的自我一直处于左冲右突的矛盾状态中,此起彼伏的“小感触”(鲁迅语)或感觉是模糊不清,暧昧不明,甚至是混沌一团,难以名状,一闪而过的,诗人无法现实地客观地逻辑地将其表达出来,只能/只有借助于某种变形的、超验的,即梦境中的意象加以呈现,在某种隐喻和暗示中一窥自我的“面影”(存在);同时,由于自我(人)的复杂性和丰富性,使得文本中的象征符号,即意象显现出多义和多层次的特征。
在这个意义上,本文所辨析的《野草》中的意象其多义性和层次性具有两层内涵:一,是就某一篇文本中的一个具体意象而言的,意象的繁复形态,使其具有从本义、引申义、过渡到隐喻义这样几层不同的意义,这几层意义又具有相互联系,层层递进的层次性特征;二是,就具体某一首散文诗而言的,在一首完整的散文诗中它往往营构出几个不同的意象,这几个不同的意象分别指向了诗人的几个不同倾向或不同形态的自我,这诸多自我往往也构成了一个形态繁复而多义的特征,甚至也具有层层递进的关系。而且,据我的考察,这一意象的构造方式——意象由本义向着其隐喻义层面的过渡或转折——体现着鲁迅自觉的艺术探索和追求,可谓深得象征主义之“味”。
参考文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