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论文哪里有?笔者认为探讨“半城市化”现象的最根本方向就是要思考城乡之间的差异。城乡之间的差异究竟是什么?城市是一个不断膨胀的气球,是变幻着的,是飘浮着的。你遇到的人基本是陌生的,你不知道她的根在哪里,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她来这里与你有什么关系。生活在农村呢,你看到一个女人,即使不是你的亲戚,也肯定与你是有瓜葛的,她娘家是谁,儿女又是谁,你知根知底。
1 孙惠芬、陈仓小说中的“半城市化”书写的主客观原因
1.1 “半城市化”书写的主观原因——作家阅历的积累
文本是作家社会生活经验的文学呈现。对于进城小说而言,城市和乡村的双重经历是作家们实现城乡书写的关键素材,也是他们架构文本的重要依据。所以,孙惠芬、陈仓人生阅历中的城乡经历就成了文学创作的主观原因。
1.1.1 乡土经历的积存
孙惠芬乡村经验的积存是从儿童时期开始的。心理学研究已经证明:人的大脑完成百分之八十的成长是在三岁的时候。这种具有明显宿命色彩的观点在童庆炳先生的《文艺心理学教程》中也得到了印证:“大量的事实表明:一个人的童年经验常常为他的整个人生定下基调,并规定以后的发展方向和程度,这是人类个体发展的宿命,在个体发展史上打下不可磨灭的烙印①。”童年留下的是最真实的记忆。“儿童由于身心未发展成熟或未完全发展成熟,他们还未被世俗的灰尘所污染,他们以自己的赤裸裸的心灵去面对世界,因此世界在他们的眼中心中是一种本真的存在②。”对于作家而言,童年的认知与经验对其未来文学创作的影响不可小视。孙惠芬在辽南乡村的经历是对她文学个性的塑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孙惠芬出生在辽宁省庄河县青堆子镇山咀子。这是一个地处黄海北岸,多年以前就与上海等其他地区和朝鲜等其他国家保持商业交流和贸易沟通的地方。因为它很早就已经受到异域文化的浸润,与中原作家笔下的黄土地乡村迥异,与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不同。这里很少有像中原地区一般对神秘世界的信仰和对于灵异力量的崇拜,更多的是对于真实世界的描摹。由于受到了浓郁开放氛围的熏陶,孙惠芬的祖辈们一直渴望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在他们的印象中,只要是外边的东西就一定值得追求。他们从不愿终其一生地固守着一方土地,把“向外奔”当作自己始终不变的人生目标。故而,外部世界与故土生活之间始终无法调和的矛盾早已渗透进父母的思想意识中了,而这种意识又通过父母进入孙惠芬的认知领域,影响着她的人生。一旦她离开了生活已久的家乡,或是拿起手中的笔开始进行文学创作的时候,城乡之间的矛盾就成为了无法回避的话题。正是因为孙惠芬是一个在通达的农村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作家,她的作品既有对野味十足东北乡村自然风光的描绘,又有对于朴实无华的生活图景的展示,构建出以开放乡村日常真实取代闭塞乡村封建迷信的独特写作风貌。
3 “半城市化”语境下的人物群像及生存困境
3.1 向城求生者的困惑
向城求生者是进城小说中最重要的一类人物形象。无论他们能否成为真正的城里人,进城后的生活都是不尽如人意的,都会遭遇各种各样的磨难。这种磨难的困扰使得他们常常情绪焦虑,并通过“内卷化”的方式,寻求精神上的共鸣与安慰。
3.1.1 自我的焦虑
对于刚刚进城的农裔来说,突然改变的生存环境和生活图景使他们不能快速作出反应,进而无法在短时间内适应这种变化,与内心中既定的观念和情感发生矛盾,产生焦虑。在《伤痛城市》中,作者写到已有家室的姑夫在粮库里与年轻貌美的姑姑搞婚外情被发现,他毅然决然冲破婚姻传统的束缚,带着姑姑进城寻找新的出路。他们在一个仅有 10 人的街道卖粮,上班的第一天,城市就给了姑夫致命的一击。姑夫自中专毕业之后,一直有职务在身,别人都叫他姚技术员,姚科长,姚局长,而在这家小粮店里,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直呼其名。姚依明直接将姑夫打回了原形,“姑夫初时感到没有职位的直呼其名就像扒了一个人的装束,让人露出丑陋不堪的形体①”当他在镜子中重新审视自己时,发现了自己的矮小与丑陋,再对比身边美丽动人的姑姑,才发现职务不仅仅只是一个称呼,更是心中强大信念的外在表现,失去职务让一向自信的姑父产生了自我怀疑,并将由此产生的怨气发泄在姑姑身上“看我干什么?你凭什么看我②?”。令姑姑没有想到的是,她的一句回复“看你那样,我看你可怜呗,你像个小嫩丫被人唤着③。”让她与姑夫的关系从相濡以沫到绝对对立。
在孙惠芬构筑的家族世界中,很多成员都是权力的崇拜者。在“官本位”思想中,权力可以弥补现先天的缺陷和不足。姑夫在农村时始终有职务在身,即使其貌不扬,也可以碰到年轻貌美的姑姑;但当他们进城之后,姑夫由原来的“姚技术员、姚科长、姚局长、”变成了“姚依明”,昔日的荣光随着职务的消失而消失,一切重回原点。原本信念强大、自信满满的姑夫变成了城市的弱者,对于自我认知的变化使他产生了自我焦虑,并通过向妻子发火的方式将这种焦虑外化,并在未来的日子里一直陪伴着他,一直影响着整个家庭。
4 独特的艺术手法
4.1 写实手法的运用
对于进城小说而言,最突出的艺术功绩就是写实手法的运用。进城小说大都是作家们根据自己昔日的亲身经历创作出来的,能够真实再现城乡互动中的矛盾和缺陷。在孙惠芬和陈仓的小说中,作者通过逼真的细节刻画和数字的运用来揭示城乡冲突的真实性。
对于写实性极强的进城小说而言,细节处理十分关键。“故事可以虚构,细节不能捏造①。”生动而细致的细节描摹,不仅能够将内容写得真挚感人,还能将真实的万钧之力呈现得入情入理。在《吉宽的马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黑牡丹又飞来一个眼神,但那眼神很短促,就像香火被风吹了一下,很快被某种伤感的东西替代。大过年的,该逗人高兴,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就走进了死胡同。
这时,只见黑牡丹站起来,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笔,踩着椅子,上了半空。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以为是故意掩饰,可是这时,只见她把笔头杵进大红灯笼底下的圆孔,随着哗啦一声响,一长串东西从圆孔中掉下来,茧。
我惊呆了,这是一挂她的父亲常年放的蚕茧,它就藏在灯笼底下,轻轻一碰,就掉了下来。而让我更吃惊的是,在她屋子所有的灯笼下面,都有这样一挂茧,她用笔头一个个杵过去,一串串茧就哗啦啦的往下掉,这还不完,她还出了屋子,拿起一根木条,往大厅里所有的灯笼屁股上捅,于是,震耳的音乐里,一挂挂蚕茧珠子似的垂挂下来。
我跟出屋子,我的心被某种奇特的东西揪住,说奇特,是我从没经历过这种感觉,一种让肺腑发空脊背发热的感觉。见我跟出,黑牡丹把电视里的音乐调低,在大厅的桌子旁坐下来。之后冲我笑笑,眉梢挑了挑说:“这些都是出了蛾的茧,我进城那年父亲逼我带上的。我出来那年,就没想再回去,年头月尽,想家了,就把它挂出来,一看到它,歇马山庄就在眼前了,要不是你来,我夜里就挂了,要不是你来,我就和女儿呆在这大厅里看,一看就是三天,年年如此②。”
4.2 散文化笔调与反讽式语言的结合
进城小说主要关注城乡融合过程中的互动关系。对于进城小说作家来说,他们期望通过城市之恶和乡村之善的对比,揭示出对于城市的不满和渴求回归乡村的愿望,故而,在语言的使用上也采用了散文化笔调与反讽式语言的强烈对照的方式来表现这种对照关系。
乡村一直是进城小说作家们心中诗意盎然的理想家园,是日思夜想的精神归宿。他们对于乡村始终保留着一份爱恋和眷慕,所以,语言的使用裹挟着一层浓郁的抒情。在《吉宽的马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土道弯曲又狭窄,有的是那种稻田深处的沟谷,有的是槐树林向土地远方的一个眼神,有的则是河道岸边的一道坝埂。它们不管通向哪里,都是坎坷不平的,上面布满了草屑和马粪;它们不管通着哪里,都连着风,连着和暖的、恍如丝绒般柔软的春风,连着潮湿的、交织着艾蒿、蓖麻和臭莆气味的熏风,连着清爽的、充满了稻香和各种干草味道的秋风,连着干冽的、刺的鼻子一阵阵发酸的朔风。我喜欢风,还是从父亲的马车上就开始了的。我尤其喜欢它被马蹄搅动的样子,掺杂着土味,掺杂着马身上的腥味,在半空打着旋,它们一个跟着一个你追我赶的样子,仿佛在土道上滚动,是最美妙的事情。我不敢说风喜欢田野里的土道,但确实在这曲折的、布满草屑的土道上,我看到了它们各种各样的身姿。雨来时,它们叽哇乱叫,就像遭到追撵的青蛙,一跳一跳,雾来时,它们一下子就没了精气神儿,蔫头搭脑的样子就像没睡好觉的懒猫,动都不愿动弹一下,雪来时,他们突然神采飞扬,仿佛遇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它们席卷在一起,在无边而空旷的野地狂飞乱舞,它们席卷在一起,是乡村这世界里最神奇的精灵了①。
结语
“进城”是中国现当代小说话题中的常胜将军,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中一个始终不变的热点。一代又一代进城小说的作者们以作家敏锐的感受力和知识分子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探究城市化进程各个阶段的成果,并将这种成果以生动而鲜活的故事形式呈现在读者面前。作家将自己的经历和体会融入到文本之中,从各个方面入手,书写城乡发展的不平衡性、城乡居民之间不对等的身份地位和由此带来的城乡之间亘古不变的冲突与火花,并进一步思考这种差异对进城者造成的影响。细读一些文学作品能够发现,进城小说的内容丰富多彩、情节引人入胜、人物鲜活多样,但结局大同小异:由于“半城市化”现象的存在,进城者无法获得城市的认可,无法成为真正的城里人,一旦回乡,又会遭到乡邻们的不满和诋毁,处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只得通过精神的“返乡”为自己的内心寻得一处宁静的港湾。
事实上,探讨“半城市化”现象的最根本方向就是要思考城乡之间的差异。城乡之间的差异究竟是什么?城市是一个不断膨胀的气球,是变幻着的,是飘浮着的。你遇到的人基本是陌生的,你不知道她的根在哪里,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她来这里与你有什么关系。生活在农村呢,你看到一个女人,即使不是你的亲戚,也肯定与你是有瓜葛的,她娘家是谁,儿女又是谁,你知根知底。就是一只喜鹊站在树梢上,你也明白它的巢在哪里,它为什么叽叽喳喳地叫①。尽管客观因素对“半城市化”现象的形成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笔者认为真正的“半城市化”是人心的“半城市化”,也就是说,城里人始终无法真心接纳乡下人。乡村是由熟人构成的社会网络,乡邻们彼此相熟,交往过程中少了些许猜忌和伤害,而对于城里人来说,林立的高楼不仅将他们生活的距离拉开了,还将他们彼此之间的心隔开了,变得陌生,变得不再有信任和亲近之感。他们将同样的心境平移到了乡下人身上,给带着满心诚意和热忱与之交往的乡下人浇了一盆冷水,当冷水结成冰块时,隔阂和鄙夷就成了城乡之间永远解不开的结。
参考文献(略)